Martin McDonagh男人和暴力

這名大導演，拍過殺手收到密令，要幹掉自己拍檔；也拍過一個女人女兒被姦殺，因為久久沒有抓到疑兇，在鎮上豎起三個廣告牌公審警長；上一部作品他拍兩個好朋友，其中一個突然要絕交，你來找我每次我剁掉一根手指，說到做到。Martin McDonagh的電影，總是描述人與人關係破裂，將角色推到絕處。Martin獲香港國際電影節邀請來港，辦大師班，戲裡面他總是充滿黑色幽默，畫面從來不乏暴力，現實中，他幽默好玩，像個頑童。

TEXT & PHOTO（PORTRAIT）BY 何兆彬（劇照由香港國際電影節提供） SPECIAL THANKS: HYATT REGENCY HONG KONG

暴力源於反暴力

2022年，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上映，電影描寫1923年，愛爾蘭內戰，小島外國家發生內戰，小島上兩個多年好友，其中一人突然要跟另一人絕交。他有天想到這朋友太無聊，過去幾十年每天跟他吹水打屁，說的都是廢話，我練小提琴，倒不如把時間都放在長存的藝術上去。他決心大，大到警告好友你每來一次，我就剁一根手指，他可是用手指來拉琴的。電影故事來到這裡，開始變得血腥暴力。

是次來港舉行大師班，讓影迷重溫Martin McDonagh的多年作品，包括他的第一部短片《六發彈》和第一齣長片《殺手沒有假期》。有趣的是，《六發彈》主角就由Brendan Glesson飾演，而《殺手沒有假期》兩個主角，也由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兩個反目好友的 Brendan Glesson和Colin Farrell主演。在《殺手》裡Ken要殺死自己的拍檔，到了《伊尼舍林女妖》他則要和對方絕交。在Martin McDonagh的電影，人在絕境，關係破裂，往往十分暴力。

「什麼是暴力？這是個大問題。我想，我的電影有暴力成份，但它們都源自某種反戰或反暴力哲學，暴力往往是人們反抗暴力的結果。同時，因為你想在電影某個時刻拍得有趣、充滿戲劇性、危險或可怕，才會拍得這麼暴力。暴力和反暴力，有點像陰陽一樣，其實互補不足。」

暴力難以避免？

他說，不同導演對於暴力的看法因人而異。有些導演認為暴力是一種表達和探索人類本性的手段，希望通過電影呈現出來，「另一些導演可能更傾向於對暴力持反對態度，並試圖通過電影表達對和平和非暴力的追求。這些觀點並不互相排斥。暴力在電影中被用作一種表達方式，可以用來傳達情感、強調故事情節、刻劃角色，或探討社會問題。然而，對於觀眾而言，暴力場景可能引發不同的情緒反應，有些人覺得刺激有趣，而其他人則可能感到不適或不喜歡。」Martin：「對待暴力的觀點和處理方式是很個人化的，不同的導演和觀眾可能有不同的看法和喜好。重要的是，觀眾可以根據自己的價值觀和情感反應來評估。」

Martin McDonagh說，他描寫角色行為，會儘量讓自己思想飛揚，有時，你得讓角色也嚇到創作的自己。

「我認為一個角色在任何時刻都可以做任何事情，無論是說一句有趣的對白，還是做出暴力的行為，這使得整個創作過程變得更加刺激和有趣。」Martin：「你要連自己也會被嚇到！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，隨着時間推移，我的電影的暴力程度已有所減少。它們一開始非常暴力，所以，我的電影是帶暴力的。但是，更多是讓在創作的我也嚇一跳。即使如此，如果我下一部電影完全沒有暴力，我會更加驚訝！也許我應該試試拍一部浪漫喜劇，看看最後誰能存活下來。」他笑。

他的電影，有些角色總是講着粗鄙甚至歧視性語言，令人不安，但Martin說自己眼中，世界沒有粗口，「我認為語言都是好和有趣的。」

暴力是難以避免嗎？「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。在電影中以及現實世界中，暴力似乎是難以避免的。雖然我不希望暴力不斷惡化，但事實上它並沒有消失的跡象。我不感到樂觀。也許在我拍攝一部浪漫喜劇之後情況會有所改變吧。」他又說笑。

喜歡電影勝劇場

Martin拍電影之前，其實是先進劇場工作的，他甚至公開講過幾次，自己跟劇場的聯繫，不及電影。這是為什麼？「我成長時就是這樣了，我很喜愛電影，不斷去看，其實我沒有去看話劇，話劇貴得多了，所以我一直認為電影是比較民主的，如今也一樣。」民主是指什麼？「民主的意思，是你總能找到電影看，每個人都看到，不像如今，你要有點錢才看得起話劇的。若話劇在倫敦或紐約上演，那就更貴了，這是多麼非民主啊。小時候我有很多電影都是在電視看的，它們都是免費的，因此我從少年時就知道由黑澤白到寇比力克，對整個電影史有所認識了。」

Martin說，若數劇作家，有兩三位他是很喜愛的，例如Harold Pinter、David Mamet、Sam Shepard，但數量完全不能跟電影相比，他喜愛的電影人少說也過百。

「但我在英國長大嘛，所以就先進入了劇場，因為你了解，在英國要進入劇場比起電影界容易得多了，我做了好幾年，而且是用電影愛好者的想法去創作的，因為我知道話劇可以怎麼寫，我一直想把它們演得像電影一樣刺激，我猜這也是我後來得到拍電影機會的原因吧。因為當年我在劇作界已薄有名氣了。」他說很感恩那段歲月，能密切地與演員們合作，大家建立了緊密的關係，「我電影裡最重要的事物，也就是我跟演員們的關係了，所以我很慶幸這在我創作話劇時，已建立了起來。」

除了與演員的溝通和合作，還有導技和場面調度，多年來與他合作無間的Colin Farrell就公開讚揚過，與其他導演相比，Martin最厲害的是空間運用和場面調度，這些訓練也來自舞台吧？「我想是的，但我在電影裡做這些並不出色，嗯，他太過譽了，也許做得好是因為有他來幫我。」你會建議年輕導演都先由舞台開始嗎？「當然！在舞台上先了解演出是什麼，去關注這些事，聆聽演員的看法，與他們建立關係。如果一個年輕電影人只注重視覺那是個問題呢。」他說，是不是舞台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他自己在電影開拍前都會先排兩周的戲，Martin說，這有助了解演出、與演員溝通等等。

只有兄長，擅寫男人

前文說過，Martin的電影總是由幾個男人主演，他喜歡描寫男人與男人之間的關係轉變，也因此作品會被認為充滿陽剛味道，唯一例外，是《廣告牌殺人事件》其中一個主角，是名女性（但她還是剛烈如火的），「你知道，因為我只會寫我了解的東西。迄今為止，我只有《廣告牌殺人事件》是稍為不同。但你知道，我下一部戲是浪漫喜劇！哈哈，我在開玩笑。」

Martin說，其實自己第一個話劇劇本是寫兩個女人的，在他眼中，那也許是自己最好的作品之一，「我早年作品中的女人都很硬朗，而電影中是比較以男人為中心的，如果整體去看我的作品集，那會比較平衡。我猜，我是因為只想和某些演員一再合作，一再找Colin和Brendan出演，這才令我的作品都很男性化。」

對於他電影世界裡常描寫的男人兄弟關係，Martin說創作時並非刻意為之，「其實，只因為我有一個哥哥，沒有姐妹，所以它是個自然選擇。兄弟之間有一種愛恨交織的關係，十分戲劇化。」Martin的哥哥叫John Michael McDonagh，比他年長四歲，也是一名編劇/導演。

「我從來沒有探究過姐妹的關係。其實近日我嘗試過寫類似的東西，之後也會再試寫一下，它對我來說有點刺激，它也許不如大家期待，是充滿愛的故事呢。」說到這裡，他又說笑：「我寫男性，並不是一個選擇或主題，也許只是出於懶惰。真對不起啊，我會嘗試改進。」他有固定演員班底，不斷找同樣幾位演員，特別是Brendan Glesson和Colin Farrell演出，Martin直言，因為跟大家合作得太愉快：「我跟他們過得十分愉快！尤其是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是所有作品之中最快樂的，不僅是Colin和Brendan，還有KerryCondon，我早在20年前就在劇場認識她了，Barry（Keoghan）是開拍前一年認識的，戲中連所有配角也都在我的話劇中演出過，例如《六發彈》的神父，其實就是那個刺牛的人。當中有好多人，二十年前我就是他們的影迷了。」

他說，因為有固定班底，他每天到了現場，不用再花時間認識及跟演員磨合，也不需要面對一些會「令他害怕」的演員，「大家都像認識了二十年的老朋友一樣。」Colin Farrell和Brendan Glesson在大眾眼中是大明星，但因為整個班底合作多年，Martin說拍攝時根本沒有明星和配角之分，「在現場沒有明星，只有演員和演員！大家像一家人，也因此更易合作，更加好玩。」